丹封城中皆知,自先王逝世后,容绛郡主景司卿伤心过度,大病一场,险些就跟着先王去了,景府不知用了多少稀世珍宝般的药材才稳住她的心脉。
只可惜她的荣宠已大不如前。先王疼惜,如今的君上却没有这等怜香惜玉的心思。
不待她身体缓和过来,便宣召入宫垂问。
她看起来如同一朵还未盛开便要枯萎的花骨朵儿似的,整个人瘦的就剩下一把骨头,苍白如雪的脸上那对杏眼占了一半去。
空旷的王殿中只有韩际一人,他手撑着案牍,抬起头来眼神阴鸷的吓人,看着带着病气走上殿来的景司卿,连一句寒暄都不曾有,开门见山的说道:“帮我。”
“帮……你?”景司卿话间一顿,继续言之:“小女人微言轻,弱质女流,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君上的?”说罢便欲屈膝奉礼,将礼数全足。
可那韩际全然不给她机会,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绕过案牍,上前狠厉的抵住她纤细的脖颈,刀尖陷在她的颈窝。
他是真的疯了,她看着他想。被那尖锐抵住,她的呼吸也轻浅了起来,若是乱动,只怕真会扎破她的喉管。
她慢慢伸出手来,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刀刃,移开了些,柔缓的声音中有些安抚之意:“何须如此呢,君上。帝王之命,何敢不从?小女但凭吩咐。”
“先王的部曲在哪里,交出来。”他垂着眼帘,声音低沉,比起帝王此刻看起来更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“哈哈哈……部曲?”她大概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,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,畅快的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,反问道:“哪有什么部曲。君上亲眼瞧见先王将什么部曲交给小女了?”
韩际眉心一拧,不言。
“先王将整个虞国交给你了,朝堂,军队,国库,子民皆为你趋遣。若真有什么私暗的东西,恐怕也无足轻重。再有,先王是病了,不是傻了!”景司卿冷眼厉声道:“岂会将什么部曲交给小女?”
这么一听,也不无道理,韩际竟然渐渐松缓了下来,想着景司卿毕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,是他多虑了,想来先王确实不会交给她:“那他会交给谁呢?”他疲惫的瘫坐在王椅上,眼神涣散,没有听到她的回答,便自顾自的谈起别的:“先王曾想过要你陪葬,他是放心不下你的。可惜……可惜啊……”
陪葬的名单上,她的名字是他亲手添上的,也是他亲手抹去的。
不知先王是怀着什么心情,如此反复斟酌的?而她景司卿又是如何令先王动了恻隐之心的?
既然留她在世,想必自有留她在世的用处了……
他眼神虚虚的看着景司卿,饶有兴致的问:“昔年,先王为了削弱邬河景氏,所行的秘事,你也没能够置身事外吧?”
他看着面色不改的景司卿,叹了口气继续说道:“坐在这个位置上,真难……”他盯着自己抬起的手,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污秽一般:“也不知道还要杀多少人……”
“高位总是孤寒,君上多加小心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是啊……”他也笑了起来。
饶是兄长那般人物,也逃不过这位置带来的反噬。
想想,自幼一起长大的同胞兄弟,和从小养在身边的心慕之人,在他油尽灯枯的之时,都在算计着他。想着如何得到他的位置,得到他手中的权利,费尽心机的替自己筹谋着……
更何况他呢?他怕,怕的发抖。
景司卿看着他不加掩饰,几经转换的情绪,心中冷笑。先王竟会传位于这么个废物,虞国也算是凉透了。
也是,不传给他,又能传给谁呢?如今在世且有继承权的王族只余他和那远在焱国为质的韩阮了。
景司卿已步行至宫门外,回头冷冷的望了一眼身后浮华的宫殿楼宇,心中毫无留恋。
夕阳下,她纤薄的身影被拉的欣长。一袭素锦对襟深裙将她裹得更加纤细,窈窕。她的发髻端庄的被盘在脑后,甚有仪态。仔细看,她额间的眉心处有一粒胭脂痣,在白皙的脸庞上还算醒目。神情淡淡,看起来已有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着与魄力。
好一会儿,她才离去。
像感受到一阵轻快似的,自如的上了车舆,于是渐行渐远,王宫就在身后,离得也越来越远……
“三公子明日要在宗祠祭祖,举行仪式,告慰先祖,说想请郡主前去观礼,郡主要去吗?”
隔着幽帘,景司卿闻声回神,神情渐淡:“不必了,那些族老和叔伯们哪里容得了女子进宗祠呢。”
自父亲景铮之逝世后,邬河景氏的家主便成了大伯父景钰之,他的几个儿子也是各有风华,很有威胁。
景家已经延绵数百年,根深蒂固。她的庶兄,三兄景司塰越过司字辈二十多位兄与弟,从虎狼之辈的叔父们手中夺下家主的位置,其中的血雨腥风,已经不必多言了。
“三公子说他才是如今景家的家主,请郡主不必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人。”女婢的声音听着脆生生的。
“请转告三兄,务必小心。老东西最得意的儿子没了,他现在只是暂时受不了这等打击,待反应过来,喘上了气,恐怕还要狠狠的咬上一口,以牙还牙才算罢休。”景司卿冷冷的说道,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俊秀温和的面容……
她闭上眼,敛去了情绪。
景钰之最得意的便是他的嫡长子景司江了。他是个不错的人,可惜,太过和善和宽厚,在景家,活不长。
“郡主要去哪里?”好一会儿车舆外的女婢才又出声询问。
车内的景司卿掀开幽帘瞧见那女婢明媚的容颜轻轻的笑了:“原来是霜雨啊,三哥竟舍得打发你来跑腿。”
“三公子得知君上宣郡主进宫,心中有些担忧。”
“不妨事。”她放下幽帘,声音像渗了冰似的:“先王的本事他是没学到一星半点,多疑却是承继了十成十。先王的尸骨未寒,他就敢如此大动干戈的,灭功臣满门,暗杀王之心腹。”她冷哼一声:“告诉三兄,行事低调些即可。动兰家行,动景家,他暂时还没这个胆量。”
“三公子问,郡主何时回家呢?”
景司卿眉毛一挑,心知肚明。景司塰倒也不是真盼望着她回到那座府邸,便问:“三哥可有什么为难之事?”
景铮之的这几个儿子当中,长子景司垚如今缠绵病榻,时日无多,次子景司墨城府颇深,对着家中的争端从来都是能避则避,幼子景司塗纨绔放荡,令人厌恶。也就只剩下这景司塰……
霜雨说:“您是知道我们公子的,每年岁首最盼着阖家团聚。眼瞧着日子快到了,公子不舍得您出远门了去。”
“三兄的意思我明白,只是此行迫在眉睫。待我归来,再与亲团聚吧。”景司卿顿了顿,复言:“只告诉三兄,我要到蜀地的尧山上去,他便能明白了。”